入秋了,天凉了。满街的枯叶如蝶一般美丽,起起落落。这是一个北方的小城镇。
安容身着暗黄色的对襟毛衫,独自漫步在秋天金色的街道上,欣赏着这些飞舞着的枯萎灵魂。晃晃悠悠,漫不经心。犹如她也已经置身其中,成为一只地地道道的枯叶蝶,寂寞苍凉。漆黑的长发在秋风中纷飞摇曳,潇洒自在,不时遮挡住了脸庞。耳机里播放着Metallica曾经备受争议的歌曲。Fade to black。
Life is seems will fade away drifting further every day getting lost within myself nothing matters no one else……
突然手机在兜里振动,安容并不打算接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任何人聊天说话了。此时此刻,她更没有言语的欲望,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一次。两次。三次。……十五次。手机停了振,振了停,停了再振。长达半个小时。那个人好有耐心的样子。在第十五次最后快要停止振动的瞬间,安容终于接起了电话。嘉凯来电。她心想,会有什么事呢?至于打这么多的电话。
我和乐雅在神毓巷的夜未央酒吧。等你。嘉凯似有怒意地简短说道。说完,便挂了电话。手机在安容的耳边停留几秒,她才缓缓放下手机塞进兜里。她随即坐进了一辆计程车里。夜未央酒吧。
夜未央酒吧,这个小镇为数不多的酒吧之一。它位于一所大学旁边,也就是安容和嘉凯乐雅曾经一起就读的学校。他们是同班同学。这里进进出出的大多数都是在校学生。奇装异服的少男少女们,三五成群的朋友们,或是搂搂抱抱的情侣们。环境嘈杂喧闹,迷离暧昧。虽然他们毕业后工作都几年了,但是他们还是会经常来这儿见面。以前总会一起到这儿来喝喝酒抽抽烟。确切地说,是安容一个人在那儿不停地喝酒抽烟。她会抽很多很多的烟。杂牌的香烟,散发出刺鼻的烟草味。有时抽得过猛会呛得她两眼直冒金星,有时甚至咳得会蹲下身体需要缓减好长时间。即使这样,还是在继续抽。
那时大三。嘉凯已经追求了她两年,但她却一直都没有答应,始终都没有在一起。只是经常会走在一起。与此同时,乐雅喜欢了嘉凯五年。他们是高中同学,而且同桌。高考时乐雅的成绩是相当优异的,但是为了能够和嘉凯在一起,她放弃了更好的院校,选择留在他的身边。即使遍体鳞伤一无所获也在所不惜。多么痴情美丽的女子。婴儿肥的脸蛋白皙光滑,一双眼睛明亮纯粹。而且性格活泼开朗,善良宽容。对于嘉凯与安容的感情从来没有计较过。
安容曾经问嘉凯。你喜欢我什么?
我喜欢安静沉默如角落般的你。眼神有点点空漠,神情带点不符合你年龄的沧桑感。
这是一种神秘感。你喜欢的其实只是我的神秘。
嘉凯从她的手上拿走烟,狠狠地吸了一口,从来没有呛过的他这次呛得肺都要咳出来了。稍微和缓一点后,他带着沙沙的声音说道,我喜欢的是你的特质。一种深入骨髓的苦痛的特质。你在迷失。所以你拒绝了一切靠近。
嘉凯。这个一米八的大男孩,总以一身休闲服为主,俊朗聪颖。可是他始终都在失落,安容始终都没有变得亲近。长久的等待已经磨损了他的青春与激情,他需要放弃,放弃她。毕业后的一天,他打电话告诉安容。他打算和乐雅在一起,他们是同病相怜的人。
最好的选择。乐雅是个好女孩。
会有什么事呢?嘉凯打了那么多的电话。安容急急忙忙跑进酒吧。由于时间还早人很少,她一眼便在角落靠窗的地方看到了嘉凯和乐雅。可是还有一个男生,并不认识的陌生男生。她犹豫了一下,脚步还是迈向了他们。
乐雅看到安容走过来,快速放开挽着嘉凯胳膊的手。安容,你来了。
安容微笑。恩。你们来很久了?她望了望嘉凯,嘉凯也在望向她,一言未发。
没多久没多久。快来坐。
安容看了看座位,嘉凯乐雅坐一起,只有那个陌生男生的身边有空座。于是她放下包包,坐在了那个陌生男生的身边。淡淡的香水味清新幽静。
嘉凯终于说话了。这是我的同事,也是我的好朋友,初柯。初柯,这是安容。
安容这才认真看了看这个男生。干净明朗。脸部轮廓分明,线条温柔,尤其一双眼睛漆黑明亮。身着白色衬衫,黑色西裤。身高应该和嘉凯不分上下,一米八左右。
你好。
你好。
没想到男生的声音温润极了。笑容稍带羞涩。安容心想,他应该是一个健康温暖的男生。他们没有过多的交流。只见乐雅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在中途他去洗手间时,嘉凯才和她说道。这个男生留学澳洲,硕士学位,家底殷实,不抽烟不喝酒,更重要的是人很温和很善良。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你的归宿了。
呵呵。安容喝一口冰水,低头把玩着手中的杯柄。我试试。
嘉凯的眼里划过一丝隐痛。那为什么就不能在我的身边试起呢?我愿意倾我所有,只为你能够停留。可是你并没有。却愿为只有一面之缘的他驻留。嘉凯羡慕又嫉妒,心中失落不已。但他迅速隐藏起了这份失落感。恩。这样就好。你居然没有抽烟。
对呀。安容,你居然没有抽烟。这样健康。多好。乐雅也突然意识到这一点,感慨至极,滔滔不绝地说道。初柯,他是个好男孩。我相信他会让你变得健康起来的。
他们没有等到酒吧热闹起来便起身离开了。
初柯,我送乐雅回去,你送一下安容。嘉凯对站在安容旁边的初柯说道。转而又对着安容,你应该多吃东西,怎么越来越清瘦了。牵着乐雅的手,转身离去。
安容和初柯望着他们,直至走远。初柯才用温润的声音说道,我送你回去。
恩。
他们没有采取任何交通工具,只是走在路上。
夜晚的小城镇开始热闹起来。忙忙碌碌的人们收起白天上班工作的辛勤,开始在各个商场小铺出没,在广场跳舞聊天,和家人朋友闲逛聚餐。坐着轮椅的老人静静张望着。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摔倒在哭闹,牙牙学语的小孩在母亲的怀抱里依依呀呀,柔软的小手搂紧母亲的脖颈。情侣在建筑的阴影里拥抱接吻。蓝色的垃圾桶散发出臭味。一只黄色肮脏的流浪狗突然跑过。惊吓了一位正在拍照的摄影师。
你给人以一种超级恬淡的感觉,就好像所有一切都无所谓似的。初柯首先开口了。
呵呵。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却是很温暖很健康,让人很舒服。
是吗?呵呵。这样就好。能给你一个好的印象,便是好的开始嘛。
到了安容租住的楼下,初柯要了安容的电话,安容也给了。回到整洁冷清的屋子里,安容收到一条信息。我还想见你。明天晚七点半上岛咖啡。
窗外路灯下走出一个黑影,无比落寞地望着楼上刚刚亮起灯的房间,还有那个来来回回走动的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安容关掉电灯,打开笔记本电脑,对着蓝色的屏幕写下。我想要去爱。啃几片好丽友牌的薯片,喝一杯冰水。关掉电脑,上床躺下,闭着眼睛清醒着。
第二天安容准时赴约。从此安容与初柯关系的线团开始了血肉模糊的交缠。
他们自然而然地见面,顺其自然地交往约会。八个月之后,安容搬入初柯的公寓。他们开始同居生活。她和初柯手牵手一起逛街,为初柯添补秋冬衣物。一起收留小流浪狗。初柯不在的时候,她便浇浇仙人球喂喂小狗,坐在阳台看看小说。买菜做饭,等待初柯回来。饭后会手牵手在小区里散步。不再抽烟不再喝酒。体重增加三公斤。……安容好像真如乐雅所说变得健康多了。言语不多,笑容恬淡。初柯的父母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并且对她满意。他们都是性情温和儒雅的人,善良诚恳。初柯的母亲还会不时地和安容通电话聊天,通情达理。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发展。
可是三个月后,安容又变得清瘦。初柯感觉到了她某些细枝末节的变化。直至那一天,所有的假象都如玻璃般咔嚓破碎掉,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出来。
洗手间里,浴缸放满了冷水,安容和衣躺在里面睡过去了,脸色苍白如纸。带有鲜红血液的薄薄刀片掉在碎花的瓷砖上。她的手腕在滴血,一滴又一滴。初柯被这一幕惊呆了。他站在洗手间门口,浑身颤栗。他因为莫名地想念她,所以抽空跑回来看她。可是这却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只听见那一滴又一滴粘稠的绝望似乎不慌不忙地有节奏地敲击着他的每个脑细胞。他不知所措,呼吸窒息。一会儿回过神来,他才轻轻地走过去,用手慌乱地按住她的手腕试图阻止血流。可是他摸到了更多的伤痕,已经愈合留疤的伤痕。有六条,在鲜艳的血液下丑陋狰狞。他瞬间再次被强大的悲伤绝望所侵袭,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无声安静,只有他的心跳迅速而杂乱。砰砰砰砰砰砰。安容在那股刺痛中迷迷糊糊醒转过来,又昏昏沉沉晕睡过去。初柯。初柯。是初柯。眼皮还是疲惫地闭上了。最后,深夜,她在医院醒来。初柯陪在身边,眼睛充满血丝,神情悲伤疲倦。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以为我给你很多很多的爱,你就可以脱离别人所说的不健全,你会变得健康,我一直这样相信着。相信我们拥有未来。可是你彻底打碎了我的梦想,摧毁了我的希望。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
初柯,回去休息。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安容别过头去说道。
嘉凯,出来陪我喝酒。电话那头,初柯一贯温润的声音变得疲惫沙哑。
这是深夜。嘉凯感觉不对劲,肯定有什么事。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嘉凯拿起车钥匙拉上门就走。天气颇有凉意。
在夜未央酒吧里,嘉凯找到已经喝了好多酒已有醉意的初柯。你不是一直都不怎么喝酒的吗?究竟出什么事了?快告诉我。是安容?肯定是安容?安容怎么了?
你知道吗?以前总是听你说起她,我就想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孩会让你这样魂牵梦绕?见她的第一面时,我突然觉得我完了。一见钟情。对她一见钟情。初柯仰起头喝完杯里的最后一口酒。她那一脸茫然却又安静的表情,给人一种一切都无所谓的感觉。我很喜欢。我觉得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女孩。在一起后,我觉得我陷得更深了。习惯了午后她慵懒地蜷缩在沙发上睡觉,习惯了她蹲下身耐心地看着小狗把切碎成丁的火腿吃完,习惯了她夜里在蓝色的荧幕下不停地看电影,习惯了她坐在阳台静静地写日记发呆,习惯了她除工作之外几乎没有娱乐只陪着这个家的生活。我已经离不开她。爱她爱到无法自拔。我想要尽我所能给予她温暖,让她成为我幸福的女人。可是最近我总会有种莫名的恐惧感,害怕失去她。就在今天,我看到了她自残,她割破了她的手腕。那粘稠的血液让我窒息绝望。加上旧伤,六道口子。为什么她要这样对她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嘉凯就这样安静地听他诉说着一切。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秋日的午后,碧空如洗,温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病房。单人病房里,安容静静地躺着,眼睛望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嘉凯拿着粥和一束黄绿色的小花走进来,没有乐雅在身边。
来,喝点粥。他边说边打开保温杯。我喂你。他吹了吹小勺上的粥,伸到安容的嘴边。安容很配合地张开没有血色的嘴,喝进去咽下去。又是他自己熬的大米粥。安容了然于心。米粒由于熬的时间太久而绵烂透了。有几颗无核的红枣。那次她在图书馆昏厥,在校医务室里,他就带来了这样的粥。安容喝到了满满的温暖,心里柔软无比。安容就像这次这样静静地直视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她看到了他的慌乱与担忧。可是这次她看到的却是镇定冷静与沉默相对。一种陌生的成熟,异样的冷淡。
喝完一小碗粥之后,安容转开视线,摇头不愿再吃。嘉凯稍稍收拾,在玻璃杯倒入常温水,插入那束黄绿色的小花。然后静默地来到安容望向窗外的那侧,蹲下来对着安容的视线。她已经泪流满面。他轻轻抚摸着她的黑发,无力地说道。不要再这样,好吗?不要再这样伤害你自己,好不好?我们很心疼。他站起来贴近安容,搂她入怀。安容无声地哭泣,所有的空虚与绝望都隐没在这无声温热的液体里。
我感觉我在磨损,一直都在磨损中枯萎,矛盾的,悲绝的,致命的,却无能为力。我不知道爱是什么,也不知道可以爱谁又该如何去爱。每次的尝试最后都变为艰难的挣扎。我想知道我会不会爱我自己,可是一次又一次,我麻木我冷漠我失望,原来我连我自己都不爱,一点都不爱。我已然失去了爱的能力。我已然残废。我的心我的脑我的血我的肉都已生锈发霉。我该如何拯救我的残疾?
门外,初柯与母亲都听到了所有的话。胡子拉碴的初柯转身离去。他的母亲带着深度的惋惜走了进来。孩子,你需要去看心理医生。她犹豫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请你离开初柯,好吗?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他需要的是一个健康温婉的女孩子。
对不起,阿姨。安容眼睛血红,以她那空漠的神情歉疚道。
五天之后,安容独自出院。这段期间,初柯一次都没有来看过她。他无法接受他如此用心经营的爱情却是如此悲凉的结局。不曾被爱过。多么滑稽可笑,多么令人悲伤难过。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甚有凉意。安容身着藏蓝呢子外套走在雨中,没有撑伞。用另一只手拎着简单的行李,毅然决然地离开了。离开初柯的公寓,离开这个北方小镇。没有任何告别。
……
两年后。又一个秋天。一片荒芜的土地上。
老师,老师,快来抓我呀。嘻嘻。咯咯。
老师,我在这儿呢。呵呵。哈哈。
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在玩捉迷藏游戏。一个看似老师模样的女子眼睛蒙着红领巾,身着有些破旧的藏蓝呢子衣,泛白的牛仔裤。摸索着前进,左摸摸右抓抓。嘴角上扬,笑容灿烂。一颗颗牙齿洁白如雪。
你们在哪呀?呵呵。我来了。我来抓你们了。呵呵。……哇!抓到了。瞬间孩子们都安静了。她被一个大大的怀抱拥住了。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熟悉的声音。
你变黑了。你也变了。初柯紧紧拥抱着安容。
我都重了七公斤。呵呵。安容再次露出雪白的牙齿,笑容爽朗。她伸出双手也抱住了初柯。这里荒芜苍凉,但是我很好。
嘉凯和乐雅订婚了,等着我们一起结婚。初柯拿掉安容蒙着眼睛的红领巾。
安容轻轻点头。
……
在一则支援贫困地区的新闻上,初柯看到了她的身影。初柯从未停止过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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